静如木鸡☆

坑品良好,惟慢而已。

【旭润】瘾(四十四)

造反造反!(小黄人高兴.jpg

前言(内有搜车法,请务必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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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九,天帝寿辰。此乃天界第一等的大事,上至司礼仙官下至洒扫仆从皆凝神提气,不敢有丝毫疏忽懈怠。

各界仙神毕至,唱喏之声连绵不绝,入席之人在丝竹礼乐的掩护下寒暄客套,各自满面喜色,好不热闹。

洛霖一家入席时吸引了全场大半的目光。水神风神再加一个过不了几多时日必会晋位花神的锦觅,无论是权位还是容姿都上佳的三人无论走去哪里都是吸引视线的存在。而明眼人都看得出水神风神之间添了几分温情,不似先前那般客气生疏了,反观准花神锦觅倒还是老样子,入席坐好了也不安分,探头探脑地似在寻什么人,待瞧见安静坐在席间的邝露时,还兴高采烈地远远打了个招呼。

锦觅生性好动喜爱交友,先前总去璇玑宫寻她的小鱼仙倌时,便与邝露相处得很好了。只是却不知为什么,往常总是带着清浅笑容与她谈笑的邝露今日却是满面忧虑,对上锦觅视线后也只是勉强地冲她笑了一下,一双黛眉却始终是蹙着的。

锦觅有些纳闷,然而还没来得及多琢磨,司礼仙官一声“天帝陛下到,夜神殿下到”便打断了她的注意力。

 

润玉是随在太微身后入殿的,与一身繁奢礼服的太微不同,他仍是着一身素雅白衣,却是与周遭的喧闹浮华截然不同的另一段风流。

有些仙家还在疑惑,按理两位殿下应当一同跟随天帝入殿,现下却只有润玉一人,也不知火神去了哪里。虽说他这些年韬晦得很,也总不至于韬晦到天帝寿辰这等场合上。只是现下如此发问也显得有些不长眼色,便还是安安分分地闭口不言了。

太微入席后将视线四下一扫,发现仍不见旭凤踪影,神色便也有些不豫了。只是这等日子里也不好发怒责难什么,让人无端看去了天家笑话,便只是摇了摇头,挥手宣布开宴。

 

寿宴进行得顺利妥帖,菜色也好布置也好,华贵之余,比之往昔又要更添一分别样的雅致。太微出言夸赞了润玉初领这等差事便安排得如此周到,润玉起身拱手称不敢邀功,你来我往都是一套词藻,熟练得很。

待这一段赞赏与谢恩演罢,润玉将手一拂,在太微桌案上幻出了一只玉杯。太微看向杯中,见杯中之物清澈透亮无色无味,细细看去却见其中摇曳星光点点,以白玉杯为底作衬亦泛出星河辉光,只看着便觉赏心悦目。

“父帝于儿臣有生养之情,更兼授业教诲之恩,特备下星辉凝露一杯,聊表孩儿存心,亦恭祝父帝,福泽绵长。”

听着润玉恳切恭谨地说完这段祝词,太微眉目亦舒展开来。开口道一句“我儿有心了”,便欲拈起杯子,仰首饮下。

 

“且慢!”

殿门处传来一声高喊,打断了太微饮下凝露的动作,沉凝了润玉的眉间神色,更惊扰了一众正沉醉于宴席的仙神。

旭凤身着他的金羽战甲,毫不在意众人惊诧的目光,大步迈入。行至殿心站定,旭凤拱手对太微见礼:“参见父帝。”

润玉看着太微将玉杯放回案上,不动声色地退后了两步。又听太微沉声问道:“旭凤,你这是作何?”

旭凤却没有立刻回答太微的问题,他的眼看向的是太微桌案一侧的那个白衣人影,只可惜润玉并未看他,旭凤咬咬下唇,只觉胸中一阵急痛,满口苦涩难当。

 

在太微不耐地开口催问之前,旭凤强迫自己勉强收拾了心神,努力压下了声音的不稳,再度行礼道:“父帝请恕旭凤无礼,只是现下,还是莫要入口兄长所献之物为好。”

他说完这句话时,润玉终于愿意看了他一眼。那看似打量的一眼中蕴着他看不懂的情绪,明明不是厌恶憎恨的目光,却将他看得背脊发凉。

“究竟是何事!旭凤你速速为本座道来!”

上位者着了急,旭凤也只能压下内心的惶然,向殿侧点了点头,于是殿内所有人便见燎原君自阴影中走出,将手中押着的一个人影掼到了殿前地上。

那人影身着兵甲,俨然是个兵将打扮,现下形容狼狈,脸上身上均有伤,却不妨害旁人看清他的面容——他竟是润玉手下所辖三方天兵其中一支的将领。

现下那将领被按倒在地,脸颊贴在琉璃金砖的地面上,嘶哑喃喃:“夜神殿下……末将无能……”

压制那将领的燎原君抬头望向太微,朗声道:“陛下,九霄云殿周遭,埋伏了夜神的十万天兵。只待时辰一到,便击鼓为令,直攻九霄云殿!”

此言一出,众仙家大哗。只是仔细看去,却是各路风景尽不相同。

有人神色如临秀,不可置信地将视线在润玉与旭凤间来回;有人神色如穗禾,满面惊愕怨愤地直瞪殿上润玉所在;亦有人神色如隐雀,眼神莫测,只待静看事态如何发展。

而除这些人外,洛霖的面色沉凝,邝露满身满眼的担忧,和锦觅一时惊愕后便出人意料的安静便又是各自独特的模样,只是现下场面混乱,也没什么人会特地去留意他们的神色了。

除了润玉。

只消看上一眼便将在意几人的反应收入眼底,润玉闭目轻勾了勾唇角。而离他极近的龙案之后,太微已将震怒的视线对准了他的背脊:“润玉,燎原君所言,可属实?!”

润玉不言不语地睁开了眼,下一瞬便抬手,挥出一道灵力直击殿上乐司身后大鼓!

大鼓发出一声震响,而趁着所有人的注意被鼓声引去的当儿,润玉足尖一点直掠下殿,远离了太微的同时,来到了距离旭凤更近的地方。

夜神火神终于相对于殿心,而这一刻对他们二人来说,亦是阔别了十年的再度对峙。

 

“你到底还是来了。”是润玉主动开口,与旭凤说了十年以来第一句无关寒暄的话。

“润玉……”旭凤咬牙,凤目中神色似怒似哀,“我劝过你的,我想要拦住你的……”

“无妨。”润玉轻巧地打断了他,“左右我一开始就没对你抱过希望。”

说着伤人的话语的同时,润玉不着痕迹地将眼神下滑瞥了一眼旭凤的胸口,在那被金甲重重保护起的地方,隐隐透出一抹水色的灵气。

确认了那抹灵力所在后,润玉稍稍柔软了眉目,又将视线移回旭凤面上。

果然不出他所料,旭凤当真是……很爱他。

 

“润玉,我亦有我的尊严和骄傲。”旭凤清俊的面庞上是淡淡的忧愁和坚定,前者是因与爱人敌对而存在,后者却是来自他的信仰与忠诚,“战神为守护天界而存,我不可能……只是为了爱你而活着。”

最后半句他说得很轻,近乎唇语。然而明明是这样表达了拒绝一样的言辞,润玉听后却并未觉得愤懑或是悲伤。

他柔软的表情更添了一分温暖,甚至带着些许欣慰地看着旭凤。

“嗯,我知道。”他这样轻声说,哪怕声音已经被淹没在由远及近的兵将们的杂乱脚步声中,让旭凤根本难以听清,却还是固执地说完,“所以我才会……也同等地爱着你。”

他深爱的弟弟和情人,从来不该是被爱情冲昏头脑的蠢货或是懦夫。忠诚于自己的信仰并捍卫,绝不是该被任何人贬低之事。

 

——可若那份信仰本身便是错的呢?

 

润玉慢慢冷凝了眉目间的神色,扫视周遭已对他形成合围之势的兵将,又将目光重新投向旭凤。

他直视旭凤那双信念坚定的眼,想起旭凤求自己原谅荼姚时双眸中天真的希冀,想起荼姚监禁加重后他来质问自己时眼神中确凿的愤怒。

你总是如此,旭凤。润玉在心内轻叹。

明明从不曾设身处地地体谅我的苦楚,却总要我对加害者容忍悲慈。

乃至于如今,你到底也如我所料地查出了我密谋逼宫的心思,如我所料地规劝于我,如我所料地出现在这里,如我所料地站在了我的对立面。

明明十年前你我最后一次认真对话便是以质问我开始,十年后再度相对,仍是一样。在那样不可解的决裂之后,能给你勇气站在我面前的,照旧永远都是你的父帝母神,永远都是我的“错处”。

……旭凤,这样的你,让我如何能不恨呢。

 

润玉重重呼出一口气,闭上了眼。再度睁开时,满目险些藏不住的汹涌情绪重被压抑成一片平静。

——也罢,若你的信仰存在谬误,就由我这个兄长来为你纠正吧。

 

 

“兄长,你所掌的三方天兵已尽皆被我卸了甲……认输吧。”

在领兵入殿的太巳仙人对太微跪下行礼告罪救驾来迟时,旭凤对润玉如是说。

“润玉!我给你一个自辩的机会,你还有何话要说!”

殿上太微高声喝问,润玉闻言也未动神色,转身面向了高高在上的天帝。

“无他。”润玉转过身面向太微,“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罢了。”

时至此时,他的表情亦不显慌乱,甚至还可以称一声气定神闲。

太微闻言果然大怒:“润玉!本座本来对你寄予厚望,没想到,你竟是这等不忠不孝的谋逆之徒!今日众仙家在此,铁证如山,若不惩戒你这逆子,本座如何向六界交代!”

“父帝!”旭凤连忙开口拦阻太微接下来的言语,“兄长虽犯了错,但幸而未酿成大祸,还请父帝宽宏大量,饶恕兄长!”

他的声音急切而诚恳,换得润玉对他轻瞥一眼,太微却全然不为所动:“无需多言!众天兵听命,速将这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畜生,押往毗娑牢狱!”

天兵们得令,齐齐踏前,然而还没有等旭凤慌乱之下喊出“住手”二字,润玉一道扫过去的眼神,便让这群天兵统统顿住了步子不敢继续上前。

 

以眼神吓止了天兵们的动作后,润玉又看向了座上有些错愕的太微,再开口时,声如断金碎玉,响彻整个大殿——

“不忠不义不仁不孝之徒,又有何权利要求他人对其忠义仁孝?!父帝当年为登天位,不也曾戮其兄,弃花神,娶恶妇,辱我母,抛亲子么!”

桩桩件件地列出太微的罪状,润玉带着快意地看着上位之人一点点扭曲了表情:“世人皆道,天上才是最好的地方……可却不知,这天界之主,却能做尽这世上最肮脏,最残酷之事!”

“住口!”太微猛拍宝座扶手,欲起身呵斥,可还没来得及站稳便踉跄了一下,又跌回了座上,这才大惊失色,“你……你这畜生,又做了什么手脚?!”

“不过少许煞气香灰,仅能脱力两个时辰。”润玉淡然道,又转向了惊愕的旭凤,轻哂一声,“旭凤,你叫父帝提防我献上的东西,的确聪敏。可那杯星辉凝露中其实什么都没有。真正有问题的,是父帝先前便已喝下的酒。”

他满意地看着旭凤的脸色愈发难看:“你是不是忘了,这寿宴的筹划,有我一份?”

 

虽然大多事项皆是由司礼仙官筹备完成,可身为最后的查验之人,在为天帝单独准备的酒中加一点香灰粉末,又有何难?

润玉见旭凤已然懊恼悔恨得咬破了嘴唇,眼神中的快意神色,又添上了一份复杂。

即使他说得再怎么看似胜券在握,却也不可否认旭凤到底是对他留了一分余地。若旭凤早将察知他意欲谋反之事通知太微,他今日便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了。

 

润玉还在为旭凤对他的温柔而稍稍感怀,那一边,席位距太微极近的丹朱已不甘寂寞地跑到了中毒的兄长身边,遥指着润玉怒斥:“润玉!我素知你心机深沉,只是没有想到,你竟真的做出这般心狠手辣之事!”

骂声入耳,润玉转眼向殿首看去,只见丹朱满面痛心疾首又深恶痛绝的模样,突然觉得这时常自称爱护侄儿的叔父十分可笑,且可憎。

“心狠手辣?”润玉讽声反问,“天帝当年屠戮兄长,又纵容废天后杀害花神,辱杀我母,覆灭我龙鱼族之时,难道就不心狠手辣了吗?”

太微闻言脸色更白了一分。

丹朱被润玉噎住,咬咬牙,四下张望了一圈,又高声道:“今日是你父帝大寿,六界仙神皆到场!寿宴之上子谋父位,你便也是众矢之的!说到底,你终究还是个忘恩负义,罔顾天伦的逆子!”

丹朱本意是掀动席间早已愣做一尊尊雕塑的仙家,以天道伦常对润玉施压,却不会想到,此举正中了润玉下怀。

润玉正担心无人能将话题引向众仙神,平白浪费了自己布了许久的局,丹朱便为他抛了这样好的一个引子,一时甚至有些感激他了。他当然也没有浪费这个机会,接过话头便道:“叔父言重了,众矢之的一词润玉可不敢贸领。你又怎知,这在座众仙家,皆是与你,与天帝站在同一方的呢?”

说着,他转向了一直缄默不语的洛霖,露出个温雅笑容:“水神仙上,您觉得如何?”

 

闻听此言,全殿视线刹那皆聚于了水神身上,连同他身边的临秀和锦觅,也一同愕然地看向了他。

成为众人目光中心的洛霖沉默了许久,终于叹出一口气,站起身与润玉对上了视线,开口时还带着无可奈何的笑意:“夜神殿下当初说的,原来是这个。我隐约猜到些皮毛,却没敢猜得这么深。”

润玉拱手躬身回以一礼:“也请水神仙上,莫忘了与小神的约定。”

“洛霖……!你!”太微被煞气发作弄得头晕目眩,却还是将视线努力投向了水神的方向,“枉费本座如此信任你,你竟然真的意欲谋反!”

太微口中的“真的”二字让洛霖蹙起了眉。他转身面向了太微,淡漠道:“我不过是与夜神约定,在他最需要之时,不会站到他的对立面去,充其量也不过是两不相帮,谋反却是无稽之谈。”

说着,他又轻哂道:“更何况天帝陛下与其说是信任我,不如说是离不了我下御水族的这份助力,所以不信不行吧。”

洛霖微眯了双眼看向目光有些躲闪的太微,而在他身侧,对此间一切皆毫不知情的临秀却坐不住了。

“洛霖……洛霖……!”临秀着急地轻喊了他名字两声,见洛霖没给她反应,便只好去拉一边的锦觅,“觅儿,你,你快说些什么……你……”

“唔唔,啊?”锦觅先前不知在想什么,现下被临秀扯了扯,也回过了神,然后看了看身旁直视着太微的父亲,想了想,也站了起来。

 

见到爱女也一同起身,洛霖终于被分出了一点注意力,连忙想将她按回座位上去,锦觅却在他之前便开口了:“我不跟爹爹一样。”

洛霖闻言蹙眉,太微和丹朱却是喜上眉梢。丹朱正欲赞她明理懂事,却听她继续道:“爹爹两不相帮,但我要帮小鱼仙倌。”

怕人听不懂似的,她又紧跟着补了一句:“……就是夜神殿下。”

 

“锦觅!你……!!”

丹朱像是万万没想到锦觅竟会说出这等言辞,一时气急攻心:“我先前一直觉得你虽天真却懂事,对你呵护爱重,没想到你今日去相助一个犯上作乱的逆党,我当初真是瞎了眼!”

“月下仙人此言差矣。”洛霖虽然还没能全然从震惊中平复心神,但也容不得有人当着他的面诋毁锦觅,“觅儿年少无知,只知一双懵懂眼看人,一颗澄澈心待事。她所见即是所感,不过说了心里话,你身为长辈,何必如此激动呢。”

锦觅倒是没被丹朱的话影响什么,也不管满场仙家在以怎样的眼神看着自己,认真反驳道:“我知道夜神殿下现在做的事可能是错的。但是比起不想看他犯错,我更不愿见他受伤。”

她偷偷看了润玉一眼,得到后者一个温和肯定的眼神,心下便有了些小小的雀跃,抿抿唇继续道:“没有夜神殿下,我无法与爹爹重逢,甚至也可能早就没了命,他与我有大恩。更何况,他的性情最是温柔和善,如果连他这样的人都被逼上了这等绝路,那反抗也是理所应当的事吧……我,我是这么想的。”

“天后总是想杀我,我娘亲也是死于天帝和天后之手。现下你们又欺辱夜神殿下,我当然不可能帮你们。”

提及废天后荼姚,她身边洛霖的表情又更沉郁了一分,连慌乱地望着他们两人的临秀闻言,都渐渐地冷凝了神色。

说到底,对于梓芬之死,这些年他们何曾有过片刻释怀。而对于当年紫方云宫中险些要了锦觅命的陷阱,他们又何尝能不恨。

“我打小便不爱读书,没什么高深的学问,不懂什么所谓的天道制衡,什么身不由己。但长芳主教过我,什么叫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锦觅抓了抓头发,也不管自己现下的动作在这气氛剑拔弩张的大殿内有多么不合时宜的傻气。

又或者她从来都是如此,自打被旭凤第一次带上天界,与润玉相遇时,她便一直如此,从未变过。

“水神爹爹和临秀姨对我好,我以后就好好报答他们。”

“夜神殿下对我好,我就帮他。”

 

锦觅最后一句话落地,殿中静得落针可闻。

锦觅的言辞与旁人不同,她所说的每一句都无关这场逼宫的对错,只是在表明自己的立场。她无意煽动任何人,也无需旁人承认自己,这样坦坦荡荡,无关任何大道理大是非的言行,却令人意外地触动人心。

眼见着临秀也沉默地站起身,与洛霖并肩站着,又不动声色地将锦觅护到了身后,无言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天界地位最为尊崇的两位上神竟当庭站到了谋逆者的一方,更让原本便立场不坚的人愈发倾斜了偏向。

 

不知从何而起的一声“我等愿效忠夜神殿下”,打破了殿内的死寂。刹那间一呼百应,以太巳仙人和鸟族长老隐雀为首的一众仙家齐向润玉的方向下跪行礼。太巳仙人带入殿内的兵将有半数扯下了身上象征着火神部署的赤色披风弃置于地,同样抱拳拱手跪拜润玉。

“我等愿效忠夜神殿下!”跪地众人齐声山呼,效忠之声响彻九霄云殿。

润玉的视线在周遭跪拜的兵将与仙家身上一一扫过,最终投向了殿首。他看着宝座上已然无法继续维持冷静的太微,薄唇张合吐出四字:“生擒天帝。”

这一声便是混乱爆发的开端。太巳领命起身,率了数位兵将冲向殿首,又被燎原君反应极快地带人截住。两方人兵戈相见,霎时满殿各有拥立的仙神兵将皆战在了一起,九霄云殿上立时便成了混战的修罗场。

 

在一片混乱喧哗声中,殿心对立的旭凤与润玉之间的氛围,却似与周遭一切隔绝了一般沉静。不知是他们之间的氛围太过不容外人介入,还是单纯畏惧于这二人的灵力高强,竟也无人敢来向他们攻击或偷袭,给了他们足够的余裕直面相对,满心满眼只有面前的对方。

“旭凤,其实你今天才是不该来的那个人。”相对沉默了片刻后,润玉主动开了口。

他看向周遭交战的兵将们,他们之中有人越战越勇,有人受伤,亦有人已然奄奄一息:“我今天安排得足够好,如果你不出现,有很多人都不会死。”

旭凤没有反驳,只无奈一笑:“毕竟我也没有想到,兄长竟连水神风神都拉拢得到啊。”

润玉闻言,也将目光投向洛霖等人的方向。

洛霖确如自己所言那般,并不主动攻击两方的任何一边,但他与临秀此时也还是有些忙乱,只因需要护好不停地试图冲破他们二人保护,跑出去战斗的锦觅,来回拉扯间,便也不免出手攻击火神部署。

“即使被排除在战力之外,有这两位站在你那一边,就算原本支持父帝之人也会有许多倒戈,再加上你事先做好的埋伏,这天界想不易主都难。”旭凤也看着洛霖他们三人的方向,语气感佩。

润玉微微摇头,不置可否:“若是我将计划对你和盘托出,你也不会放弃阻止我,反而会更对我严加提防。”

旭凤微愣,随即点了点头:“你说得没错。”

“可我不懂……为什么你一定要这么做呢?”旭凤终究还是不解地问道,“你明知道我不会与你争抢什么……你想要的一切迟早都会到手,又何必如此心急呢?”

润玉眸色一暗,抬眼与旭凤对上了视线。他眼中深沉的憎恨和悲哀似潮汐浪涌般一层层浮翻了上来,一时间竟看得旭凤打了个冷颤。

然后旭凤听到润玉轻声道:“我真正想要的东西,早就没有了。”

 

其实润玉原本是个没什么野心可言的人。

他曾只想要安稳的生活,想要慈爱双亲,挚友两三,一位白首不离的温存挚爱。他无甚大欲,所望不多,不过都是些世人皆求之物。

但许是气运不好,很多人轻而易举便可获得的这些物事,落在他身上便难了数倍。但他那时却也只想,无妨,他尽力些便是了。

千年万年间,他不争权,不谋利,安分守己退居一隅。他孝父敬母,爱重亲友,也曾努力尝试着,做好一个爱人。

万年如一日的退避,忍让,谨小慎微,他始终可以忍耐。可到头来,他得到了什么呢?

他看着亲生母亲在面前魂飞魄散,又因欲加之罪被杀母仇人重责雷刑。之后,他从来敬之爱之的父帝告诉他,他们母子不过是他手中的棋子,存在的价值竟只是为了解他一时之困,让他坐稳天帝之位。至于他母族覆灭生灵涂炭,于高高在上的帝王而言根本是件不足道的小事。

而他的爱人……

他仅存的希望啊,却要他原谅这一切。

 

“我想要伤我害我之人付出代价,想要笠泽龙鱼族人冤魂安息,想要这世上不再有下一个簌离,下一个润玉……一言以蔽之,我想要复仇。旭凤,这不是你能让给我的东西,你给不了我。”

润玉右手五指虚握,在掌心幻出那柄赤金短剑,指向了表情愈发痛苦混乱的旭凤:“事到如今,我最后的障碍只有你。旭凤,我只问你一句,你是不是还要阻止我。”

“润玉你听我说……”眼见事态即将走向自己最不愿见的地步,旭凤连手指都颤抖了起来。他迎着润玉剑尖的方向向前了一步,心绪混乱地想去握润玉的手,“我们不是非要走到这一步的,一定还有别的路可以选,我们……我们不至如此的啊……!”

他无论如何都不想落到与润玉兵戎相见的地步,却也绝对不能容许自己对反叛者俯首称臣,唯一的祈愿只有让润玉收手。然而润玉听了他的话,却没有丝毫动摇,反而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

见旭凤欺近,润玉放下了握剑的手,可他的下一句话出口却让旭凤自行停下了脚步:“有别的路可以选?旭凤,你不觉得这句话太可笑了吗?”

“自始至终,我从来都没得选,便是你当初,也未曾想给过我选择!当年我唯一的机会,也是我自己拼了一身血肉从你那里搏来的……别说你已经忘了,凡所欲得,无所不得的火神殿下?”

润玉说得隐晦,便是被旁人听去了也只当是火神做过什么阋墙之事。但对于他们而言,其中意义便再清楚不过。

看着旭凤一丝丝染上了绝望的表情,润玉心底似有火焰在烧在灼。伤害自己重要之人的痛苦与难言快感在他心底交缠着撕咬,纵伤人伤己亦是别有滋味的快意。

“但我与你不同,火神殿下,我给你选择。”润玉紧握右手短剑,“是放弃与我为敌束手就擒,还是今日便与我不死不休……选吧。”

 

听到润玉的发问,旭凤本能地张了张口,却没能说出什么。

半晌,他才有点茫然似的,哑声喃喃道:“原来你……那么恨我啊。”

润玉没有回答这句话,旭凤便当他默认了。深吸一口气,他挺直了方才有些弯下的脊背。

他望向润玉的眼中在那一瞬闪过无数情感,嗔痴怨怒哀,一种种一层层,似要把自己对润玉的全部心绪在这一眼之内通通看过。然而到最后褪尽全部杂乱,却只沉淀成一抹带着淡淡温柔的落寞。

“我原本……想过很多事……”

他喃喃地开口,却更似自言自语,就连润玉也有些分辨不出,他到底是不是在说给自己听。

“我想过,很多……未来。”

关于你的未来,关于你我的,未来。

但现下看来,你大概是不需要了。

那……就算了吧。

 

“兄长,”再度开口时,旭凤已不再叫润玉的名字,“我没有办法对逆党低头,也没有办法对你出手……若说不死不休,那结局也就只有一个。”

“而我只有一个请求。”

旭凤看看自己的手,又去望润玉手中的短剑,最后把视线移回润玉脸上,像是想最后再看看自己曾深切爱过,却可能再也没有机会继续爱下去的人。

“我知你不会要父帝性命,那么我死之后……惟愿你放过母神。”旭凤苦笑道,“这也算是我的……母债子偿。”

又一个母债子偿。

即便早就心知荼姚狠辣残酷,亦知润玉的憎恨难以消弭,他也终究不能不护好他的母神。

昔时面对洛霖时如此,如今面对润玉时亦是如此。

即使盲目,即使愚蠢,他的孝道,亦不可不尽。

 

望着下定了决心引颈就戮的旭凤,润玉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半晌,他方一挑眉,淡然道:“好啊。”

“我答应你不动荼姚。”

“你就放心地……去死吧。”

 

被精准地刺穿胸口精元时,旭凤恍惚间好像听到了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心道原来精元碎裂还能听个脆响,倒也实在很有意思。

润玉所用的剑实在不算长,为了确保能杀死旭凤,便欺得很近,几乎整个人都靠在了旭凤怀里。旭凤低头去看润玉,想抬起手,抱他一下,但最后还是作罢了。

火神没有理由在这种时候拥抱刺杀他的兄长。润玉很快就会登位天帝了,他不想让他为难。

这便是身不由己。时间不对,立场也不对,所以即使下一刻就要灰飞烟灭,他也没法最后抱自己喜爱的人一下。

原来到头来……终于还是有所求不得。

 

身形已经开始涣散了,意识也在渐渐模糊,看着润玉把剑拔出时他也没有觉得很疼,大概是因为马上就要死了。

不过至少保住了父帝母神的性命,也算好事吧……旭凤想着,又有些苦中作乐式的开心。

润玉那么好,他答应我的事,一定会完成的。

不过……我还想最后亲亲他呢,现在……也做不到了。

 

抱着微小的希冀与遗憾,旭凤慢慢地阖起了双目。他的身子倒下去,在空中便已散作了尘烟。

 

那日场面太乱,是以没有人看见,火神灰飞烟灭之时,身上散落出了什么,夜神又是如何未引任何人注意,将那些不知是何物的碎片拢入了袖中的。

那些碎片色泽华彩斑斓,虽已残碎不堪,却仍浮着一层浅淡的华光。

 

——那是润玉赠予旭凤,被他紧贴着精元,藏在了心口的那枚逆鳞。


TBC.


————————————————

为第一次看这篇文的亲解释一下这段十分想当然的造反情节:

1.拖长润玉的准备时间并降低旭凤的存在感,让更多人看清他有资格登临帝位,期间由太巳仙人等人挖墙脚,煽动对太微不满的人

2.润玉按原著剧情开嘴炮,再借与洛霖的约定和锦觅的天真单纯,让水风两位上神当庭反水,把其他立场不坚定的人再推一波

3.解决旭凤


旭凤当然可以不死,如果他愿意投降润玉绝不会把他怎么样,但正如我文中所言,他有他的尊严和骄傲,他的赤子之心是原著死而复生后也没丢过的,那是构成旭凤这个人的很根本的东西,如果他能为了润玉连自己最起码的底线都轻易丢弃,这种人也配不上润玉

而润玉对他说的那段话被他错误地理解成了润玉始终对他抱有憎恨,也唤起了他这些年对润玉的歉疚,所以他不能跟润玉动手却也不能投降,只能一死以求换下荼姚,没办法,愚孝也是他的人设啊



这章算是我已经放出的部分里最喜欢的一章,补文到这里也颇有感触,还望无论看过的还是没看过的亲都留个评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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